里君已经被她解放了,所以这只特级咒灵是——乙骨忧太的。
这位进入地牢、来到她身前的,是这个世界的“他”自己。
在穿过结界的闸门后,乙骨忧太便抵达了这处他再熟悉不过的地牢。
他终于见到了她。
在熟悉的昏暗和死寂中,一位单薄的少女被束缚在椅子上,她垂着头,于是乌黑的长发便流泻在身前,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庞。
她的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裙摆之下的小腿苍白得过分,那些捆缚在脚踝上她脚踝上的索链甚至比她的脚腕还要粗,巨大的色差和对比,几乎称得上是触目惊心。
少女的纤细让乙骨忧太联想到一些轻易就会被折断的美好事物,比如新芽或者瓷器,于是他也跟着紧张起来,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份束缚的沉重,他对她承担的一切感同身受——压抑、沉闷,以及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。
“忧太……”咒灵里香悄无声息地从影子里爬出来,和以往不同,今天的里香可以称得上是十分乖巧,它只是不安地探出双臂,随后便不再有其余的动作。
“忧太……是忧太!”像是任何一个受到惊吓而躲避的孩子一样,里香就这么藏在忧太的身后,向他诉说着它看到了何等不可思议的事,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是忧太……”
乙骨忧太正疑惑,里香已经在数次简单重复后,这么总结道——“忧太,有两个!”
【一个是它的忧太,一个是坐在椅子上的忧太,两个人都是忧太,两个人没有什么区别——】
乙骨忧太的脚步猛地止住了,他想到了在此之前受到的情报,五条悟的那些疯话似乎仍旧回荡在他的耳边,什么有“两个世界”,什么“截然相反”……
他把自己的上半身藏在阴影中,直愣愣地望着里香口中的“另一个自己”,她似乎被他惊动了,她抬起头了,她看了过来——
那毫无血色的脸庞,带着浅淡青黑眼底,轮廓柔和的双眼似乎因为惊愕而睁大了,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。
这确实是,令人莫名熟悉,又异常亲切的面孔。
乙骨忧太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,里香已经闹腾起来了,它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让它不安的东西,但此时此刻的乙骨忧太是最迟钝的,他眼中只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女。
而在他反应过来时,他就已经不自觉地就走向这个少女,甚至半蹲在她的身前。
少女直勾勾地望着他,她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要说,但最后只是问道:“是忧太吗?乙骨忧太——”
乙骨忧太望着她,吃惊于她身上流露出的平和与生机。
原来是这样的啊……乙骨忧姬,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了太多太多。
“是我。”乙骨忧太轻声回复,他顿了顿,随后又加重了声音,重复道,“是我。”
“是我。”
乙骨忧太这样承认了。
在这个肯定的答案后,他们便都不再说话,只是这么直愣愣地望着彼此,像是要在对方的身上寻找着自己缺失的东西。
忧姬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少年,他很高,大约有一米七左右?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一些,但同样的,他也瘦削得过分了。
乙骨忧太有着相当宽阔的肩背,骨骼也修长挺拔,但他却非常瘦,这不是少年成长时的抽条,而是一种类似疾病后遗症的病态。
而除此之外,更令忧姬惊愕的是,乙骨忧太的身上弥漫着浓重的沉郁与死寂,他的眉眼与她类似,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死气沉沉,甚至给人一种行尸走肉的错觉。
忧姬太清楚这种状态了,在她杀死了四个同龄人、自愿接受死刑时,她就是这幅样子——了无生欲,一心求死。
但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些微的不同,假如说乙骨忧姬是因为渴望着爱而坚持了下来,那么乙骨忧太就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吊住了,他渴求着永恒的沉睡,却又不得不在人间徘徊。
忧姬没有自我介绍,她莫名地就觉得眼前的“忧太”是认识她的,即便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,即便他们之间的对话短得可怜,但忧姬就是知道——他很高兴能见到我,就和我一样。
“忧太……”里香的手臂从乙骨忧太的身后探出,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忧姬的发尾,它粗嘎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,“也是忧太……”
“忧太,有两个!”
忧姬望着这只咒灵,心中又是一阵酸涩,这不是里君,但它也是里君,是乙骨忧太的“祈本里君”。
这个世界的里君原来变成了女孩子——是啊,毕竟她也变成男性了。
忧姬又有些想哭了,虽然她已经解放了里君,但那个小少年的身影还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,他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,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她,用最温柔的眼神。
就在咒灵探出大半个狰狞的身躯,那好奇宝宝的小手差一点就要摸到忧姬的脸庞时,乙骨忧太突然抬起头,轻声道:“……你的里香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你的,‘里香’呢?”
忧姬认真地回答他:“我解放了他。”
乙骨忧太愣住了,他像是难以理解这个回答,便忍不住地反问:“你抛弃了‘里香’?!”
忧姬也是一脸迷茫,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:“难道你没有想过吗,诅咒是因为我们而起,你为什么——”
“不可以!”
乙骨忧太还没来得及说话,他的咒灵就先一步闹腾起来,它伸出的手臂同时揽住了两人,“不可以,我不要离开忧太,忧太不要生气,不要不要我——”
咒灵里香根本就分不清性别相反的同一个人,于是它单纯地把两人一同当成了“最爱的忧太”,它不愿同他们分开,一分一秒都不行,更何况是永远分别呢?
在安抚里君这件事上,忧姬是极其专业的,但此刻她无法调动咒力,又接触不到“里香”,只能任由这只咒灵凑在她身边,啪嗒啪嗒地掉眼泪。
看着这幅可怜的模样,忧姬急得差一点就要跟着它一起哭了。
而同样被里香拦在怀里的乙骨忧太,却执着地问道:“你不要‘里香’了吗?”
咒灵里香:“呜——哇——”
忧姬赶紧制止:“没有——!”
乙骨忧太更加错愕了:“那是‘里香’不爱你了吗?”
咒灵里香:“好过分、好讨厌、我不要不要忧太,要和忧太永远在一起——”
忧姬后仰:“不——是——!”
乙骨忧太无法理解:“那为什么——”
“因为我想要同他一起死去。”忧姬紧紧盯着乙骨忧太,“但是里君没有带走我,所以我就活了下来,去践行我的道路。”
乙骨忧太不再问问题了,少年的双眼中暗沉无光,他似乎无法理解他所听到的、这不可思议的事实,忧姬很想要伸手抱抱他,但五条家结实的索链却不给她这个机会。
忧姬只能努力地表述自己的想法,她试图去猜测乙骨忧太的想法,然后发现这太简单了——他们就是同一个人,他所面临的绝望和痛苦她感同身受,而她也正在同样的困境中挣扎。
“我已经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!”忧姬大声地道,即便她仍旧没有坚定的生存信念,但此时她面对的是忧太,是另一个她自己,是仍旧徘徊在绝望中的“乙骨”!
她必须要更加的斩钉截铁,更加的坚定不移:“我找到了同伴,也找到了我最珍惜最爱的事物,我要去帮助更多的人,我要保护我爱着的一切!”
沉闷的束缚让忧姬气喘吁吁,她想要再说些什么,乙骨忧太却在此时猛得站起身,像是被火焰燎到了一般。
他缓慢地后退,神情迷茫而痛苦,忧姬愣愣地望着他的反常举动,而直到乙骨忧太重新陷入了黑暗中时,她才反应过来:“请等一下!”
咒灵里香也开始不安分起来,它舍不得忧姬,又本能地服从忧太,在两人分开时便十分难受:“忧太,带着忧太走——不要——”
乙骨忧太却像是惊弓之鸟一般,忧姬的挽留和里香的不舍反而让他退却的动作更加迅速了。
“忧太,忧太!等一下!”忧姬忍不住挣扎起来,巨大的负担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艰难,“我们是一样的,我明白你的心情——你听我说——”
但是乙骨忧太并没有回头,他的速度快极了,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,连带着咒灵里香的声音也消失不见。
忧姬:“等一下!!”
忧姬精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,她的手臂与脚踝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痛楚,她忍不住咳嗽起来,却又因为喘不上气而狼狈不堪。
乙骨忧太为什么要这样匆忙地离开?简直就像是在落荒而逃一般。
“里香……”忧姬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。
这个世界的忧太,还没有解放里香,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到那个时间节点,毕竟按照年龄来算,她要比他大一些。
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,那是连孔时雨的情报都无法探测到的——也许她真的得想办法去联系那什么“禅院甚尔”,或者直接去问乙骨忧太。
……假如她能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话。
“后悔了吗?”夏油杰的身影再一次在半空中浮现,他望着忧姬,漆黑的眼眸中不透一丝光亮,“后悔了吗,解放了你的‘里君’,从此彻底斩断了这份羁绊?”
在乙骨忧太进入地牢后,夏油杰便安静地隐匿,直到他离开后才显露出自己。
事到如今,忧姬已经明白这家伙能无限制地显现出完全体的模样,那个可爱的虾油球就是在糊弄她。
这个男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,她已经屡次在他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点,而现在又多了一个。
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乙骨忧太是五条悟的义子……这个世界的五条悟……
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,在这个更加残忍的世界中生存下来的呢?
而她的到来,和另一个世界的出现,又会给忧太带来怎样的影响呢?
忧姬深吸了一口气,她是永远都学不会恶语相向的,因此严肃的警告就是她最后的通牒。
“夏油杰。”乙骨忧姬望向身边的持有灵,轻声道,“你想要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,但是假如忧太因为你而受到了伤害,我会让你付出代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