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番场面话之后,钱谦益见陈燮东拉西扯的不肯说主题,也不管那么多了,直接奔着主题道:“阁部,钱某在野有年,报国无门,苦思无策,阁部何以教我?”这话就是很明确的投靠了,只要能回朝做官,什么在野的声望都可以不要了。
这个态度,换来的是陈燮沉默不语,低头思索,钱谦益心里一惊,想再说点啥,但是觉得没必要,来之前什么都想过了,根本就没必要多说。安静的等待就是了,想到这里,钱谦益反倒淡定了,面带微笑的等待结局,当然这个心里要说不忐忑是假的,无非就是豁出去了。
大概五分钟的样子,陈燮抬头笑道:“抱歉,刚才在想,按照目前的内阁制度,如何才能最快的让牧斋先生入阁。”钱谦益听到这话,第一反应是你心头一股热流上涌,浑身如电击一般,忍不住的微微颤抖,挣扎了一会才站起,缓缓拱手道:“思华,有心了。”也没说什么赴汤蹈火,什么从此马首是瞻的话,这不是什么要面子,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意思。
说虚的没意思了,嘴巴说的东西,该反悔的时候还得反悔,这是政治动物的基本素质。但是钱谦益的态度很明确,只要陈燮能占优势,自然共同进退,以陈燮的意思为意思,之前都说的很明白了,此刻有这话反倒显得真诚。
陈燮笑着摆摆手道:“客气,牧斋先生既然要复起,自然要奔着内阁去,否则毫无意义。这样,先生可愿往辽东,两年巡抚后入京,怎么也能拿下一个侍郎。运作的巧妙一点,可以赶在内阁换届之前,届时便有资格廷推入阁。”这是最快的路径了,两年后内阁换届,钱谦益便可参加廷推了。期间只要不出什么问题,这个内阁大臣就是囊中之物了。
至于为何是辽东巡抚,因为那是陈燮的地盘,在那边做什么都顺手。
“谦益自无不可。”钱谦益回答的很干脆,陈燮又道:“先生虽然在野,亦可向陛下上书。言辽东及南洋之事。”这就涉及到干货了,钱谦益拱手道:“还请阁部教我。”陈燮不会无的放矢,钱谦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,反正就是听陈燮怎么说,跟着这个题目做文章,作为自己复起的敲门砖。
陈燮道:“首先要肯定南洋和辽东是大明的一部分,但是存在很特殊的情况,建议设特别行政省,设总督二人,管辖二地。这样一来,先生一年巡抚,一年总督,顺理成章。其次,南洋辽东税收、关税,纳入大明体系,但是在此之前,需要整顿商税、船舶二司,最好是把这两个部门独立出来,直属于内阁。整顿的目的,在于打击贪腐,保证国库的收入。最后,重点强调建立一个监督机制,最大限度的遏制这两个部门的贪腐现象。具体的章程……”说着陈燮转身,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递过来道:“按照这个抄一份,上呈陛下。”
钱谦益立刻明白了,陈燮的意思很明确,愿意拿出辽东和南洋的两税,作为钱某人进入陛下法眼的进身之阶。“将来面君,怎么解释呢?”钱谦益的脑子在这一刻意外的灵活,立刻想到了问题的关键。
“这个简单,就说你来见在下,陈说厉害,并晓以大义,反复拉锯之后,说服了陈某。”陈燮笑眯眯的给他这个理由后,钱谦益站起身来,长揖及地,口称:“自此以思华马首是瞻。”这时候说这个,就应景了。实实在在的利益结盟,没那么多不确定的东西。陈燮拿出利益来,自然是你要求回报的。钱谦益很明确的表示,该怎么回报。
说完这个,钱谦益拿出一份稿子,递给陈燮道:“这是在下准备给明报投的稿子,请思华过目,有不合时宜之处,回去再改。”陈燮打开一看,居然是奔着义务教育去的,立刻仔细的看了起来,这货的文字很棒,吹捧陈燮的套路和手法也比较老套,但是很能忽悠人。没说在点子上,只是以教化万民为切入点,大谈重要性。这个跟陈燮的思路南辕北辙了,但是陈燮没打算去改,因为这东西就需要一张皮而已。有教化万民这张皮,还是江南名望很高的钱谦益来说这话,那就足够了。这货,真的能代表江南士绅集团发言来着。加上利益关系,一点问题都没有,够用了。
“很好,如果能再加一条,即能教化百姓,又能为其增加谋衣食之能力,如此可收安民之效,可谓两全其美。”陈燮就补充了一点,钱谦益抚掌笑道:“好,思华洞见万里,益不及也。”这话就比较无耻了,赤裸裸的拍马屁。
第六百七十四章 权利需要制衡
钱谦益很不客气的把自己摆在了盟友的位子上,称呼语气可谓变化莫测。陈燮可不是张溥,钱谦益也不是周延儒,两人之间的关系,不会因为称呼而发生变化,面子上而已。
心情愉快的钱谦益走了,朱由检时期他毫无出头的机会,现在给他等到了。朱慈烺继位之后,朝野有不少呼声,要求他重新出山。可惜,朱慈烺根本就在装着看不到,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他,或者说没有人能说服朱慈烺。
京师里恩科开始了,二千适龄举子汇聚,开启了一种全新的考试模式。前后一个月的时间,二百新科进士同进士诞生了,与往年不同的是,今科的庶吉士考试,居然完全不考八股,单单考算学和格物学。这是朱慈烺坚持的事情,内阁反对强烈,朱慈烺意外的强硬,御前会议上拍案曰:宁可今年不要庶吉士,也不要一群到了地方任上抓瞎的翰林。
小皇帝初露峥嵘,内阁被迫让步。最终选出庶吉士十六人,原因是题目太难,只有这么十六人达到了六十分。官员要不要懂格物和算学的事情,在京师引起了轩然大波。士林议论纷纷的焦点就是陈燮,说这家伙带坏了皇帝,丢弃了老祖宗的好东西。
骂皇帝,骂陈贼,奏折雪片一般的飞进宫内的景象没有出现,新的舆论手段出现了,报纸上发稿子开喷,才是这些年流行的招数,效果比上奏折好多了。有人骂皇帝年幼无知,陈燮蒙蔽圣听,就有人站出来喷回去。反方的观点比较单一,就是点名道姓的说陈燮祸乱朝纲,皇帝是个听信贼人的昏君。这是一贯的手法,搬出所谓的大义,然后各种文字堆砌。正方的反击就详实多了,用事实说话,从朱元璋那会算起,大谈官员通才的重要性。举了无数的例子,证明大明在二百年来,因为官员的学识单一,给国家造成的各种危害。
不管怎么吵,朱慈烺不为所动,再次下旨以邸报的形式发出,要求吏部安排新科进士和庶吉士到地方实习半年,根据实习成绩来决定今后的安排。这个实习成绩怎么来呢?实习所在地的官员评语。这一下又炸了窝了,再起引起新一轮的争吵。
这一次的焦点话题,引起了内阁和在京官员的全体反对,不是反对实习,而是反对朱慈烺在没有事先征求内阁意见的前提下,就发布了这一诏令。内阁、六部、六科,意外的团结,奏折如雪片一般进宫,要求朱慈烺收回诏令,需经御前会议达成一致,才能认可。
朱慈烺继续强硬,御前会议上扬言自己没有做错,之后拂袖而去。次日,甚至连御前会议都不参加了,这一下京师的官员都毛了,更多的奏章砸了过来。朱慈烺的任性直接影响到对新科进士的任用问题,甚至连吏部的京查都受到了影响而停滞。百官就跟打了鸡血似得,非要在这个问题上讨一个说法。
远在华亭的陈燮接到这个消息之后,可谓吃惊不小。这个事情本质上是君权和臣权的一次碰撞,朱由检在位期间,这种碰撞非常的少,就君权而言,朱由检做到了接近朱元璋的地步。但是随后的历史进程,证明了朱由检在连连碰壁之后,接受了陈燮的意见,开始进行改良,缓和了君臣关系,同时也让君权之间回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。
现在朱慈烺这么做,看上去有点胡闹,实际上这是你任何一个皇帝都会露出的獠牙。问题的核心是权利,就算是朱慈烺这个小皇帝,对权利的掌控欲也不可小觑。那么,有没有人教他这么做呢?毫无疑问,是有的。就是通过一些手段来彰显君权的特殊性。
年轻的朱慈烺,已经开始跃跃欲试,试图掌握这个国家的一切权利。朱慈烺不像明朝的多数皇帝,一辈子都生活在深宫后院之中,他有机会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。正是因为如此,他才会生出所谓实习的念头。这个字眼,还是从陈燮这里学到的。